温州失独家庭调查和政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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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失独老人金山居住在红色小帐篷里。

失独老人收藏的女儿小时候的照片

清明节，对于失独家庭来说，　　是难以安抚的焦灼和疼痛。
　　中国的传统观念里，
　　孩子就是家庭的全部。
　　独生子女的意外离去，
　　带给父母的不仅仅是希望的戛然而止。
　　当他们年老体衰，需要照顾时，
　　无依无靠。
　　当他们生病住院，需要手术时，
　　没人签字。
　　他们的后半生，
　　似乎也随着孩子的逝去，
　　变得飘零。
　　这个清明，对于家住鹿城区南汇街道的白华一家而言，是穿梭于墓地和医院之间的焦虑。“不管去哪里，她的脚底板就像钉子扎着一样。”白华这样形容妻子。
　　清明前的这个周末，这对中年夫妇要去给年少去世的女儿扫墓；本周二，白华带着妻子奔走在温州医学院附属第一医院生殖中心，尝试通过试管婴儿手段来填补家庭的缺失。然而在温州医学院附属第一医院生殖中心主任黄学锋看来，女性43岁之后卵巢功能下降，尝试试管婴儿已经希望渺茫。
　　独生子女的意外离去，留给父母的不仅仅是希望的戛然而止，失独后遭遇的养老、生病等问题让他们步履维艰，感叹后半生“无处安放”。
　　【疼痛】
　　家里找不到孩子的照片
　　他们故意剪断跟过去的联系
　　很长一段时间来，陈文和金洁夫妇都不大愿意出家门。陈文说：“出门遇见邻居朋友，都会问儿子的事，我不想一直回忆。”
　　2012年8月2日晚，陈文和金洁唯一的儿子开着电瓶车在温瑞大道和一辆马自达轿车发生碰撞，儿子受伤，经医院抢救无效死亡，年仅13岁。
　　事发时，陈文和金洁在意大利打工，听闻消息，两人第一时间赶回国内，却只看到儿子的遗体。
　　金洁还记得出国前，儿子对她说：“妈妈，你别出国了，国外打工太辛苦。”金洁告诉儿子：“你好好读书，爸妈出国工作，将来买房子给你结婚。”如今，夫妻俩所有的努力都失去了意义。
　　孩子死后，奶奶把他的衣物堆到了储物间。这个家显眼的地方找不到孩子的一张照片，他们在故意剪断跟过去的一切联系。时间久了，有人劝陈文两夫妻再生育一个孩子。但夫妻俩有顾虑。陈文今年41岁，金洁今年38岁，再生育有困难。除了这点，金洁还担心自己的年纪再养育一个孩子，已经力不从心：“假如再生一个孩子，将来他读高中、大学的时候，我们已经白发苍苍了，怎么供养？”
　　【艰难】
　　住在废弃的自行车库
　　他想有个栖身之所
　　市区水心住宅区杏6幢旁有一个废弃的自行车库，雨棚残破、青苔蔓延，才到3月份就已有蚊虫飞舞。车库里支着一顶红色的小帐篷，67岁的金山住在这里。
　　金山是失独老人。
　　2009年，年仅26岁的女儿患脑癌离开人世。没过多久，他和老婆办理了离婚手续，独自搬到桂柑社区居委会为他安排的临时住处，一呆就是3年。金山说，为女儿治病花了20多万元，耗尽所有积蓄，还欠上海的两个姐姐七八万元。
　　金山偶尔也会想象，如果女儿有兄弟姐妹，自己的晚景就不会如此凄凉。但现实中，他要养活自己，除了领取每月的低保，金山加入了小区24小时三班倒的保安队，每月能获得微薄的薪水。他租不起房，更买不起房。
　　前一天吃剩的半碗豆腐脑，两个花卷，是金山的午餐。邻居老李见记者来，打趣道：“老金，家里来人了，出去买几个菜啊。”金山只是笑：“省一点，省一点。”
　　金山每两天买一次菜，他把每月收入的大部分都放到银行存了定期：“我没有社保，万一哪天生个病，没点积蓄不行。”
　　因为长期营养不良，金山经常头晕、失眠。老李每天清晨5点多，会隔着车棚的铁拉门朝小帐篷吼：“老金，醒了没？”在得到肯定的答复后，老李才安心地去公园溜达。
　　水心街道桂柑社区的干部对金山十分关心，除了逢年过节嘘寒问暖，还帮他申请计划生育家庭特别扶助。
　　“眼下，我就想有个属于自己的住处。”金山说，没离婚前，他和前妻申领过一套廉租房。离婚后，廉租房一直归前妻居住。他想重新申请，被房管部门拒绝。
　　“我一定会静静等待政策落实，给我一个栖身之所。”金山语气坚定，眼角泛出泪光。
　　城南房管所一位负责廉租房的工作人员说，金山一家已成功申请过一套廉租房，原则上已经无法再申请。
　　最怕的是生病
　　做手术，连签字的人都没有
　　蜗居在郭溪的朱翠老人最怕的是生病。夫妻离婚后，独生子在网吧里遭人意外杀害。前夫住进精神病医院。
　　因为独身、没有固定经济来源，她甚至不具备收养孩子的条件，老人孤苦着，强撑着，夜里陪伴她的，是枕边的一把菜刀，可能是儿子被刺杀的事情严重影响了她，她要用刀来防身；或者，一个人的深夜让她害怕，她要用刀来壮胆。
　　她最怕的是生病，生病了没人送她进医院，万一要做手术，连签字的人都没有。即使各种毛病缠身：头痛、失眠、胃病、高血压，她也不要进医院。她害怕生病，还害怕死，“谁来料理后事呢？”朱翠喃喃着对前来慰问的计生工作人员说，工作人员一再安慰她，政府会帮她的，她依旧不停摇头。【遗憾】
　　再生一个不是易事
　　女性49岁，生育能力几乎为零
　　在政府层面，失独家庭分两类，以母亲年龄49周岁为分界线，女性过了49岁，生育能力几乎为零，对于失独家庭而言，想要再拥有自己的孩子希望渺茫。目前，我市进入政府视野的49周岁以上的失独人群有500多人，他们每月会领到一份金额不高的特别扶助金。
　　至于49岁以下失独人群，政府、亲友都会鼓励他们再生一胎，期望以新的希望掩盖过去的痛楚。然而，再生一个孩子对失独家庭而言，不是件轻易的事。以瓯海区为例，失独家庭中目前还没有收养和再生一胎的。该区一位失独的母亲在41岁时再次怀孕，可惜因为高龄，流产了，对家庭造成了再次打击。
　　瓯海娄桥萧正夫妇办了个小工场，从早忙到晚。12岁的儿子生病，在上海华山医院花去40多万元医疗费用之后，去年年底还是离开了他们。
　　眼下，萧正的妻子失眠很严重，“几乎整夜不睡觉。”萧正也只能磨到凌晨，实在累极了才能睡下。家人劝他们再生一胎，而他们的回答一直是“没心思，没心思。”他们没心思跟亲友交往，没心思办厂，两个人躲在家里，对任何事情都没心思。
　　温州医学院附属第一医院生殖中心护士长周女士说，失独者中不少人年纪大了，心理遭受过重大创伤，精神负担重。有的人在失独时还有生育机会，但是，走出痛苦的阴影需要一段时间，再做好生育准备时，已经过了容易受孕的年龄。
　　有人转而寻求试管婴儿技术。在实施试管婴儿技术的过程中，他们表现得更加焦急，这让医护人员很替他们担心。温州医学院附属第一医院生殖中心主任黄学锋介绍，女性43岁之后受孕机会明显下降。即使求助于试管婴儿，成功率也小于5%。
　　该中心接待过十来对来自温州以及周边地区失独的夫妇，相当一部分是45岁以上的。谈及他们，黄学锋身体往椅子深处靠了靠，长长地叹一口气，“他们很可怜，有迫切的愿望，但是我们要遵循医学指标，我们通常劝43岁以上的女性不要再尝试试管婴儿技术。”
　　【帮扶】
　　瓯海区出台11项帮扶政策
　　但很少有人能抚慰他们的内心
　　林子，是温州义工群体中比较活跃的一位。在关爱失学儿童、贫困人群的同时，她也注意到了失独家庭这个群体。
　　“我来当你的女儿吧，周末、节假日来看看你。”林子试着跟市区一对年纪较大的失独夫妇接触，受到的是不冷不热的拒绝，“谢谢你，你别过来了，你当不了我女儿，我们难受。”
　　扪心自问，林子也自认确实做不到女儿这个层面，她觉得能够给予这对老人的帮助，还只能停留于形式，关心也只是偶尔的，去过三四次之后，林子没有再去打扰老人的生活。
　　市人口计生协会也想到召集志愿者为失独家庭提供帮助，这一点，在瓯海已经形成政策层面的文字：针对年龄偏大，又失去生育、收养能力的“失独”老年家庭，通过组织志愿者队伍、女企业家协会，开展亲情牵手、姐妹帮扶等服务活动；通过聘请心理医学专家，开辟心理栏目，定期与“失独”家庭成员进行心理疏导和心灵交流，面对面、一对一地帮助其减轻心理压力和痛苦；了解老人的生活情况和服务需求，帮助做一些子女应做的事情，弥补亲情上的缺失。
　　目前，记者无从了解到志愿者群体对失独家庭的具体帮扶。
　　在民间，失独家庭中的中年群体，采取了“抱团取暖、自我安慰”的方法，他们大多通过建立QQ群等网络方式交流，少数人会见面聊天，不过对他们认为不是同类的人很排斥，记者加入一个失独群，一开口说是记者，就被群主踢了出来。
　　瓯海区在我市率先出台政策对失独家庭进行帮扶。去年10月份起，该区人口计生协会工作人员花3个月时间对失独家庭走访调查。
　　“这是个很揪心的工作。”协会工作人员林先生说，瓯海区独生子女家庭中，失独的比例不高，他调查了30多户，孩子因为生病、交通事故、刑事案件等原因离世。失独的父母大多年纪较大，49岁以上33人，40岁至48岁4人，40岁及以下的十多人。“他们都不愿意提及失去的孩子，政府层面，即使给予了政策上的帮助，也弥补不了丧子的痛苦。”林先生觉得调查工作进行得太困难了。“每进一户人家，不管失独多少年，一提起这事情就泪涟涟。我们劝慰的话都只能是表面的。”
　　林先生很想为这些家庭做些事情，在调查走访的基础上，瓯海人口计生协会一口气向区政府提出十多条帮扶政策，其中包括：实行职工基本养老保险；提高特别扶助金；给予经济上的抚慰；鼓励再生育或者领养等。今年1月份，瓯海区出台11项政策帮扶失独家庭。目前，符合条件的失独家庭的养老保险手续正在办理过程中，已经有20名49周岁以上的失独者领到每月600元的特别扶助金(应受访者要求，文中失独人士均为化名)。